過去,我們上學的時候都聽歷史老師講過"程朱理學",但它究竟是個什么玩意,可能沒幾個人說得清楚了。這里說到的“理學”,不是數(shù)理化,“理學”的"理"值得是"天理"。那么"理學"是怎么來的呢?
北宋時期,傳奇的武當山道士陳摶,有個徒孫,名叫周敦頤,他曾經(jīng)寫過大名鼎鼎的《愛蓮說》,他還提出了"無極"的概念,寫成了一本叫做《太極圖說》的書。不過,他的兩個儒家徒弟更有名,他們是一對兄弟,叫做程頤和程顥(hào)。
程頤,程顥
1058年,王安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開始進行變法,這讓儒家保守派群起而攻之。王安石覺得這些老不死的太煩了,于是將他們統(tǒng)統(tǒng)從中央驅(qū)趕到了洛陽。這讓以程頤和程顥為代表的傳統(tǒng)儒家知識分子突然沒有政事的繁忙,閑得沒事干,就聊聊天道人生吧。
這兄弟倆從師傅的《太極圖說》的“無極”理論中,發(fā)展出“理”的概念,形成了理學的雛形。他們認為,在世俗社會之上存在一種自然規(guī)律和行為準則,周敦頤把它叫做“無極”,程頤程顥兩兄弟則把它叫“天理”。這其實非常類似于西方哲學尋求"事物本質(zhì)規(guī)律"的形而上學。
二程認為,“天理”的敵人是“人欲”,天理是合理的正當?shù)脑V求(比如餓了要吃飯,困了要睡覺),人欲則是不合理的或過分的欲望(比如要吃山珍海味,要抱著美女睡覺)。每個人的人生意義都應該是不斷地去發(fā)現(xiàn)"天理",并且遵循"天理",同時去除“人欲”。總結(jié)成一句話就是“存天理,滅人欲”,這就是理學最基本的精神。不斷發(fā)現(xiàn)天理的過程,就是學習理學的過程。
程頤程顥在嵩陽書院講學
但很快,兄弟倆的觀點就產(chǎn)生了分歧。程顥的觀點是,因為人性是本善的,所以天理本來就存在我心中,所以只要在自己的內(nèi)心下功夫就可以。但程頤卻認為不能僅僅在挖掘自己的心靈,天理在外界,所以必須要通過學習去尋找天理,也就是說,必須要“格物致知”。
兄弟倆有一則軼事,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。有一次,兄弟倆去參加宴會,席間,主人給兄弟倆獻上美女助興,程顥對懷中美女溫存?zhèn)渲粒填U卻滿臉怒容,對美女看都不看一眼。回家后,程頤指責程顥有辱斯文。程顥吃驚地說:“我在宴會上,懷里有美女,心中就有美女。我現(xiàn)在在家里,懷里沒有美女,心中也沒有美女了。”緊接著,程顥反而指責起程頤:“再看看你,你直到現(xiàn)在回家了,心中還是有美女!”
無論思想多么對立,作為理學的基本精神"存天理,滅人欲"都是統(tǒng)一的。北宋理學大師張載用四句話講述了為什么要"存天理,滅人欲":
為天地立心:為社會重建精神的價值為生民立命:為民眾確立人生的意義為往圣繼絕學:繼承過去的圣人的已經(jīng)失傳的學問為萬世開太平:為千秋萬代開拓和平富強的基業(yè)可見,不同于西方哲學喜歡研究地球圍著太陽轉(zhuǎn)還是太陽圍著地球轉(zhuǎn),中國哲學從一開始就是為政治服務的,充滿了實用主義精神。
朱熹
北宋滅亡,到了南宋時,朱熹繼承了程頤的思想,將理學發(fā)揚光大,成為一代理學圣人,形成了完備的"程朱理學"體系。而陸九淵則繼承了程顥的思想,開始形成了與理學對立的"心學",這個階段的心學就被稱為"陸九淵心學"。
理學的創(chuàng)立者雖然是道家,但所有人都承認,理學應歸入儒家思想。梳理它的淵源的話,在孔子之后,儒家思想分成了好幾派,其中有兩派發(fā)揚光大,董仲舒的"天人感應派"在漢朝被立為國家意識形態(tài)(廢黜百家,獨尊儒術),而孟子的"心性派"則在多年后的宋朝改頭換面成了"理學"。
既然是來源于儒家思想,理學自然也就繼承了儒家思想的致命缺點——只能在大一統(tǒng)的和平年代發(fā)揮作用,一旦出現(xiàn)亂世,儒家思想就只能干瞪眼了。看看下面的過程:
董仲舒的儒家思想在漢朝大一統(tǒng)年代風光了幾百年,到了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時,儒家就銷聲匿跡了,取而代之的是佛系的清談,啥儒家不儒家的,人都被逼得去幻想桃花源地了。
南北朝結(jié)束后,隋唐大一統(tǒng)王朝到來,儒家又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中。唐帝國滅亡后,中國又進入了五代十國的分裂時代,到處都是軍***,儒家又消失了。
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“抑武揚文”,消失了將近700年的儒家又回來了,然后搖身一變成了"理學"。
孟子的"心性派"逐步發(fā)展成"理學"
為什么儒家這么"面"呢?因為儒家思想對于政治的觀點總結(jié)起來就是"君圣相賢",為此,他們要求皇帝和宰相"必須要這樣,必須不能那樣"。但問題是,儒家只是幻想用個人修養(yǎng)和道德意識來自我約束,卻從來沒有設計過一種制度來限制皇權(quán)。一旦皇帝個人修養(yǎng)不高,就會導致君不圣,相不賢,這時候,儒家學究們就只能一遍遍地"以死勸諫",但是否聽從,還是皇帝的事情。
董仲舒為了解決這個問題,在自己的“天人感應”思想里明確了:如果皇帝做了壞事,老天就會發(fā)怒,給王朝以報應,如果皇帝做了好事,老天就會高興,給王朝以回報。但這種帶有威脅色彩的學說,在面對昏君時,依然是束手無策,所以還是無法阻止王朝的滅亡。
理學雖然誕生在南宋,但并沒有成為主流思想,甚至遭到了殘酷迫害。朱熹晚年,發(fā)生了“慶元黨禁”,理學受到重創(chuàng)。直到1314年,元朝的第四位皇帝(元仁宗,孛兒只斤·愛育黎拔力八達)開始漢化運動,把朱熹的《四書集注》作為科舉考試的官方教材。直到這時候,理學才在全國被普遍接受,成為了主流思想。儒家思想因為蒙古人的官宣才在中國普及,不得不說是一種莫大的諷刺。
朱熹《四書集注》
元朝滅亡后,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在劉伯溫的建議下,全盤接受了元王朝的科舉制,并且由此開啟了中國歷代王朝中最嚴苛的思想控制。朱元璋把理學之外的所有思想統(tǒng)統(tǒng)列為異端學說,理學作為科舉考試的官方指定內(nèi)容,凡是希望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人才就必須全盤接受。理學由此成了大明帝國的唯一思想,成為國家意識形態(tài)。
一種思想被確定為意識形態(tài)后,它自然就成了不容挑戰(zhàn)的真理,你只要遵循它那套完善的架構(gòu)就可以。這就像跑在軌道中的火車,可以提速,但絕對不能偏離軌道。人們就是在這樣的意識形態(tài)中,補充自己的知識,提升自己的心性。如果你想創(chuàng)新,那也是在這個框架之內(nèi)創(chuàng)新,所以那些多事兒的知識分子也就不會總是創(chuàng)造各種"異端邪說"去干擾統(tǒng)治,民眾思想也就不會脫離既定框架,因此國家易于管理,社會趨于穩(wěn)定。
在意識形態(tài)下的思想控制
理學就是這樣一個嚴密的體系,在這套體系中,你能找到一切問題的答案。如果你找不到答案,則肯定是你的問題不對,你也就不必再去找答案,忘掉你的問題就好。事實上,在這樣一個嚴密的體系里,你根本也問不出不同的問題。哲學的本質(zhì)是"質(zhì)疑",只有宗教神學才會宣揚"信仰"。最具創(chuàng)新精神的思想家,往往就是最大膽的質(zhì)疑者,而不是虔誠的信徒。但如果你一旦懷疑,你就成了異端分子,會被迅速清除出主流群體。
正是因此,從明朝開始,中國社會進入到了一個最為保守和缺乏創(chuàng)新的時代,但卻是統(tǒng)治最穩(wěn)定,疆域不斷擴大的時代。但當時的中國就如同一只巨大的井底之蛙,在穩(wěn)定的政治格局下,以為自己成為了"天朝上國",文化的保守卻讓中國不知不覺中欠下了巨大的社會發(fā)展債務,慢慢的落后于西方社會了。可以說,文化的保守導致的社會創(chuàng)新力降低,在一段時間內(nèi)看似有利于一個社會的穩(wěn)定發(fā)展,而從長遠來看對這個社會帶來的影響卻是致命的。
更要命的是,理學本身從原理上就有一個致命之處,那就是理學宣揚"天理外求",也就是說,想要學習理學,就必須研讀經(jīng)典,從外部求取天理,完善自身的知識,自己才能不斷成長。所以,當時經(jīng)常可以看到私塾先生帶著一群孩子舉著書,搖頭晃腦地背誦經(jīng)典。
不能知行合一,就是偽君子
但即便是語錄不離手,經(jīng)典不離口,從外部生拉硬套獲取來的知識始終不是自己的。理學家們大談特談的“存天理,滅人欲”就漸漸變成了說給別人聽的口號,文采越飄越好,調(diào)子越高越好,至于自己怎么做,那就是另外一回事,這就注定了理學家們不能做到"知行合一"。其實早在朱熹時代,就已經(jīng)有人指責理學思想培養(yǎng)出來的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,理學家只能是講師,說是一套,做確實另外一套。
就在整個中國社會都沉浸在四書五經(jīng)的保守框架時,另一種與理學對立的思想正在蠢蠢欲動——"心學"即將登場了,而且是不同于曾經(jīng)的"陸九淵心學"的一種全新學問。我們下次再講心學誕生的故事。